瀨名泉自殺了。 在一個平凡無奇的日子裡。 和往常一樣去學校上課,在課程結束後的傍晚舉辦一個小型的Live。 Knights的五個人在舞台上盡情的歌唱。 燈光照在他們滿是汗水的臉上,不大的會場裡徜徉著月永雷歐所寫的旋律。 因為他們的演出,台下的觀眾露出了歡樂的笑容。 表演結束後,換下華美的演出服。 因為Live的關係所以沒有額外的練習,而是互相打聲招呼就這麼結束。 如果真的要說有甚麼不尋常的話,就是瀨名泉沒有在道別前抓住朱櫻司,叨念著要他回去的時候不要擅自吃零食,而是伸出手邊搓揉他蓬鬆的頭髮邊說了句:做得好。 被稱讚的不明所以的朱櫻司呆愣著看著瀨名泉,深紫色的雙眼因為毒舌前輩偶爾的坦率而動搖。 「這麼說來、小朱剛剛沒有失誤呢?」 「啊拉!真的呢,小司終於完美練起來了呢!」 「嘿欸~朱櫻終於是可以獨當一面的騎士了嗎?!」 他們就這麼在捉弄著隊內末子的對話中互相分離。 然後瀨名泉回到家中。 穿著家居服躺進放滿熱水的浴缸內。 左手手腕上鮮紅色的傷口浸泡在水中,鮮血從徹底劃開的裂痕中不斷地湧出,然後被同樣沒有停止流動的熱水給帶走,同時被一併帶離的還有名為意識的清醒。 明亮的浴室逐漸被染成紅色,在蒸騰的水蒸氣中鮮豔的令人落淚。

然後,他失憶了。 在因為計畫生變而提前回家的父母的尖叫聲中被送往醫院。 縫合傷口、緊急輸血。 在悲傷的結局尚未出現前做了一切能做的處置。 終於,將他從鬼門關前拉了回來。 但是等他再次睜開眼睛時,卻甚麼也不記得了。 不是忘記前天的晚餐或是數小時前自己做甚麼的輕微程度,而是徹徹底底的、連自己是誰都遺忘。 「我、誰?」 在連語言都幾乎遺忘的時候,他努力的捕捉腦海中飄忽不定的文字,試圖表達自己的意思。 冰藍色的雙眼照映著他人的身影,但是除此之外就甚麼也沒有,沒有任何情緒或是想法,唯一存在的只有迷茫和空白。 自稱是他母親的人無法抑制的放聲大哭。 既欣喜而又悲傷。 喜的是,他最心愛的、從小養育到大的兒子還活著。 悲的是,在某種程面上,他也徹底失去那個和他一同生活十八年的孩子。

或許應該慶幸對於文字,他只是遺忘而不是遺失。 前者只要稍加複習就能取回,而後者則必須重新學習。 幾本童書、簡單的新聞報導還有和“父母”的對話。 不到一天的時間就足夠讓他掌握基本的語言能力。 或許一片空白在另一種程度上也代表他是一塊乾涸的海綿。 只要給予足夠的水份(知識)就能迅速吸收,同時也讓他不再只是腐朽的空洞。

“要如何定義一個人呢?” 在做完各種精密的檢查,甚至會面據說很有名的心理醫生後,他被帶回所謂的家中。 環視著陌生的房間,他不禁這樣想著。 逐漸取回的只有僵硬的道德常識還有為了生存所需的知識。 關於“他”、關於瀨名泉的一切不管怎麼努力都還是一片虛無,就像是過往的所有從未擁有過一樣。 這樣的他還是瀨名泉嗎? 還是他其實已經變成另外一個人了呢? 不由得在自己的內心中進行一場哲學的爭辯。 所謂的人到底是出生之後就是“他”了,還是透過不斷成長時所累積的回憶才塑造出來的呢? 輕撫過書桌,乾淨的桌面沒有過多的痕跡。 是被特意收拾過還是原主的習慣? 就連這點他都不清楚。 最後他的視線停留在書桌上一個小巧的桌曆。 被畫分出來的方格上標記著不同的日期,上面有著瀨名泉親手寫上的各種註記。 練習、Live甚至是考試的日子。 然後他看見在最後一個有被標註的格子內,突兀的用深藍色的筆畫上一個簡易的笑臉。 兩個點外加一個彎鉤。 格子內的一角就這樣被一個表情符號給佔據。 而那一天──是瀨名泉選擇自殺的日子。

他翻閱著被放置在抽屜深處的日記。 他慶幸瀨名泉有幫他保留過往的痕跡。 透過俐落的文字,他試圖去了解瀨名泉生活過的點點滴滴,並推測瀨名泉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可惜的是,日記裡詳細的紀錄著他周遭的一切,但是卻對於本人的性格描繪甚少。 或許不應該感到意外,畢竟當初他寫下這些文字的時候,應該沒有預料到會由一個把這一切都遺忘的自己來閱讀。 但是這樣有些困擾啊。 他嘆口氣想著。 闔上日記,他將自己的目光轉移到一旁充好電的手機。 不知道密碼的他無法解鎖這部因為接收到訊息而不斷亮起的手機。 他嘗試過自己的生日、父母的生日,甚至連Knights這個據說是自己參加的偶像團體的成立日都嘗試過,卻還是無法解鎖。 該怎麼辦才好呢? 是不是只要他不夠了解瀨名泉,就永遠沒有辦法知道所謂的密碼? 他又嘆了一口氣。 雖然還有其他辦法可以解鎖,但是如果可以的話,他還是想靠自己去解鎖這部屬於“瀨名泉”的手機,因為這樣的話,是不是就代表他又更靠近瀨名泉一點了呢? 隨意的按著數字鍵,再又一次的解鎖錯誤跳出來時,淡漠的按下確認鍵。 還有甚麼樣的數字對瀨名泉是有意義的? 突然,一個模糊的想法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記不清日期,但是或許有這個可能,所以他伸長手拿過另一本更陳舊的日記。 紙張翻動的聲音在安靜的空間內響起,然後停下。 確認內容還有標註在最後的日期,他輸入一組自己從未試過的數字。 這一次,出現的不再是提醒密碼錯誤的訊息,完整的手機桌面彰顯著他的猜測正確。 「原來是這樣嗎?」 他喃喃自語著。 他伸手點開了那些自從他清醒過來後就累積到現在的訊息。 逐一閱讀裡面的文字,然後試圖將那些寄件人的名字和瀨名泉日記裡所寫到的人物互相對應。 而在讀到其中一封訊息時,他稍微停了下來。 雷歐君。 寄件人的地方寫著這個名字。 他對瀨名泉應該非常的重要吧? 他忍不住想著。 因為很重要、所以──這部手機的密碼才會是那個人休學的日子。

「我想繼續回夢之咲學院上學。」 在他的父母在煩惱是否要辦理休學時,他這樣回答。 他們坐在餐桌的兩側,中間則是放著一張潔白的申請書。 「醫生也說了,如果回到熟悉的環境的話,說不定可以找回失去的記憶,不是嗎?」 不需要特意找別的藉口,他知道自己會失去記憶完全是心因性的問題。 至少前幾天看的醫生是這樣告訴自己的。 而另一個沒有告訴過父母的是,當他看著瀨名泉的日記還有那些不曾間斷過的,關心著瀨名泉的訊息時,都讓他產生強烈的想要回到夢之咲的慾望。 或許在夢之咲裡面,他可以理解瀨名泉為何會想要自殺,他會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忘記所有的一切。 「如果有發生甚麼事情的話,我會全部告訴爸爸跟媽媽的,不會再做出那種事情了。」 他看著欲言又止的父母,不用他們說出口他就知道對方在擔憂著甚麼。 所以他盡自己所能的給出了承諾。 「……拜託了?」 他偏著頭,帶著困惑的語氣說著。 他不知道當瀨名泉有事情要拜託父母時會用怎樣的語氣,他甚至不知道瀨名泉到底會不會跟父母撒嬌。 他不曉得自己這樣做到底對不對,但是還是為了自己而努力地想要爭取些甚麼。 然後,他在父親擔憂的目光還有母親幾乎快哭出來的視線中得到同意。 「另外,我還有一個請求,可以嗎?」 他最後這樣問著。

叮咚── 門鈴聲響起。 在打開門的瞬間被人擁抱住。 甜蜜而又清爽的香水氣味壟罩著他,不屬於自己的體溫同樣透過這個擁抱而溫暖著他的身體。 「……鳴君,還好嗎?」 他輕拍著對方的背部,雖然沒有辦法看清對方的臉,但是根據瀨名泉在日記裡的描述,大概只有這麼一個人會這樣給自己一個擁抱。 「嗚、人家才要問小泉你沒事吧?你知道這兩個多禮拜都連絡不到你人家有多擔心嗎?」 被拉開的距離,近在眼前的紫羅蘭色的雙眼內充斥著對他的關懷。 他忍不住笑了。 他目光越過鳴上嵐,看向在他身後的幾個人。 擁有橙色長髮和一雙明亮的碧綠色雙眼的人應該就是雷歐君,而雖然很努力地保持著清醒,但是一副快睡著模樣的應該就是熊君,最後像個凜直騎士的孩子應該就是那位司君了。 不管是哪一個人的眼裡都因為看見他而放心,但是同時卻也帶著顯而易見的擔憂。 一股無法言喻的溫暖感從自己的內心深處升起,這就是被人關心的感覺嗎? 他忍不住這麼想著。 但是思考的時間沒有很長,他還記得現在的位置是在玄關處,一個怎麼想也不是能好好談話跟陷入沉思的地方。 「我會好好解釋的,但是能先請你們進來嗎?」 他對他們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

將人安置在客廳的沙發上後,他便到廚房裡泡茶。 櫥櫃裡有母親幫他準備好的上等紅茶以及點心。 他由衷感謝在他跟父母提出在回到夢之咲前,想先請Knights的其他人到家裡這件事時,他們沒有反對甚至積極地幫他準備茶點。 溫暖的茶香充斥在他的鼻腔,安撫著他有些躁動的內心。 雖然發訊息邀請他們來到家中,但是說實話他還沒有想好到底要怎麼跟他們解釋所有的一切。 因為不斷的思考也得不到任何的答案,所以乾脆先行動。 這樣是否會太魯莽呢? 在他們到來前,他都在思考這個問題。 但是,如果不選擇面對他就會繼續逃避,這樣的話是不行的吧? 雖然這樣的“不行”的原因他還沒有搞清楚,但是如果每一件事情都要弄懂再行動的話,他大概就會裹足不前。 想要繼續前行就要有所行動。 沒有任何人灌輸這樣的想法給自己,但是就是下意識地這樣想著。 “啊!難道這是─” 「叮!」 先前設定的計時器響起,提醒著他應該把茶葉濾出避免泡過頭。 飄散的思緒回到眼前的紅茶。 他有托盤可以將茶點跟茶杯一同擺上去,但是…… 他看著明明沒有握住任何東西卻還是會微微顫抖的左手。 早已失去力量的左手沒有辦法承受托盤的重量,肯定會在拿起來的一瞬間打翻吧? 但是一杯一杯拿過去的話也太浪費時間了。 既然如此。 「鳴君。」 他對著客廳大喊。 「可以請你過來幫我拿嗎?」 他選擇向他們開口尋求協助。

不意外的看著眼前的人沒有一個有拿起茶杯的慾望。 大概在他開始說明前,他們是不會有任何動作的吧? 「嗯─首先,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 但是在解釋前,他覺得自己應該要先道歉,畢竟不管理由為何他都失聯了兩個多禮拜,甚至在第一時間解鎖手機時也沒有傳訊息給他們。 「……等等,小泉你沒事吧?」「唔、王,小瀨變得好奇怪……」「怎麼辦,瀨名前輩變得好weird。」 結果因為他的道歉反而造成對面的人的混亂。 看著手足無措的鳴上嵐、明顯當機的朱櫻司還有不知道為何互相抱在一起的朔間凜月跟月永雷歐,他突然覺得很有趣。 所以,瀨名泉是不會道歉的嗎?還是他不應該這麼客氣呢? 他想到一開始對他們微笑時,他們詭異的眼神忍不住這樣猜測。 不過沒辦法。 他沒有屬於瀨名泉的記憶,在日記裡也沒有描述過瀨名泉的行為,他自然也不會知道他應該用怎麼樣的態度面對他們了。 不過,這樣的話要解釋起來應該會比較輕鬆吧? 「我啊、在不久前失憶了。」

有了開頭,後面的解釋就變得容易。 從到底失去多少記憶到為何還能準確無誤的認出他們每一個人是誰。 他將所有的一切全數說出。 同時他也在觀察著他們的反應。 畢竟在開始這場對談之前,他就好奇他們對於這件事給予怎樣的回饋。 是指著他生氣地說這樣的他不是瀨名泉呢?還是像剛才那樣驚慌的質問他怎麼了呢?抑或是像父親跟母親那樣像是弄丟了甚麼一樣一臉悲傷呢? 那是一種彷彿事不關己的好奇。 出乎意料的,他們仔細聆聽自己所說的每一句話,然後在他提到透過日記認識他們時,露出了既好奇又溫暖的表情。 比起空白的自己,他們似乎更想知道日記裡的他們是怎麼樣的模樣。 明明很奇怪,但是卻讓他忍不住想笑。 沒有詳細地說出日記裡到底是怎麼描述他們的,但是卻老實地說出在他眼裡的他們是怎樣的人。 很多行為難以理解但是富有才華而且明亮如同太陽的雷歐君。 總說著隨意就好但是卻溫柔堅定,還總能把愛分享給其他人的鳴君。 明明很聰明也很有實力但是總是懶散的讓人想要拉他一把的熊君。 還有,雖然現在實力還稍嫌不足,但是總是很努力也很可愛的司君。 他認真的說著,然後看著因為他的話語而不知所措的人。 從見到他們開始就不斷從內心深處湧出的暖意幾乎填滿了整個身體。 他說了很多,也說了很久。 在因為口渴而停下時,他聽到朔間凜月的疑惑。 他問:但是,為什麼小瀨會突然失憶呢? 其實他有很多藉口可以說,也不一定要提到最關鍵的那件事。 畢竟就連跟父母商量要回去夢之咲時,他們也有討論過是否要隱瞞這件事情。 但是,他不想瞞住他們,這也是他會提前找他們過來的原因。 「雖然不清楚,但是大概是因為“我”自殺了吧!」 他瞇起雙眼,看著因為他的話而僵硬的四人。 啊啊、他其實、沒有想讓他們露出這般痛苦的表情啊!